中国输血杂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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渐行渐远的老父亲

又是淅淅沥沥秋雨时,又是给您老人家焚香化纸的日子。滴嗒淅沥的秋雨中,竖子再次长跪您的坟头,焚香、点蜡、化纸、燃炮,最后点燃一支香烟,插在坟头,看着烟雾袅袅升起,直到灰飞烟灭……竖子强忍辛酸和泪水,默默地和您推心置腹地交谈、敞开心扉匀兑……

——不思量,自难忘。一垒黄土,无处话凄凉!

才是五期,仅仅过了月把天气,刚刚砌起的新坟已显得恍如隔世,新土上长满苔藓。坟头上硕大的花圈、旗伞仅剩发黄变黑的骨架在凄风苦雨中挣扎,似佝偻着腰肝肠寸断的竖子。果真应验了那句俗语:积积积,攒攒攒,结果落了一把伞;有风搭在山梁上,一风吹个光杆杆。

寻寻觅觅,冷冷清清,凄凄惨惨戚戚……梧桐更兼细雨,到黄昏,点点滴滴。这次第,怎一个愁字了得。

秋风乍起,风骤雨急,渐已泛白的炮屑和飘然而至的纸灰扑面而来,鸟兽的鸣叫戛然而止,耷拉着黑胡子的玉米棒子悄然无语;隔河大路上白发老娘声声呼唤,竖子抹掉泪水滂泗的泪眼,向您老人家坟茔再次揖别而起:老爸,安心歇息吧,您在里头,儿女亲人在外头,咫尺之间,数土之内,已是阴阳两隔,儿女亲人不得其入,而您老人家也无力出来透透气,看看纷攘的人世,扑棱的鸟鸣,缀满枝头的果树……这一切都令竖子不敢置信,但又不得不面对这无情的现实,阴阳两隔,永远永远再不得相见。人生福祸无常,一如露珠。竖子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又一次烂了、碎了……

辛卯年农历七月十四,立秋后的第五天,天空阴云密布,闷热异常。刚从县医院治疗回家歇息第七天的老父亲,呼吸困难,身心疲惫,米水不进推时度日。先天晚上,憔悴的白发老娘抹着泪眼叮嘱我和弟弟:你爸病没救了,也就是几天的客。明早起来,请几个邻居帮忙,把对面玉米地水渠旁两棵干枯的老白杨树砍了,晾干当柴禾用。亡人走了,活人还要喝口汤吃碗饭哩。第二天天一亮,我和弟弟在晨雾弥漫的山岚砍伐硕大的老白杨树。水桶粗的白杨树,一斧头砍下去,裂帛之声里水管般粗细的水柱冲天而起,让人不忍再抡斧头。坎坎伐檀兮,置之河之干兮,河水清沏涟漪——早饭时,白杨树终于砍倒了,衣衫湿透,汗水混合着泪水抬着锯断的树干回家。妹妹把清米汤端到老父亲病榻前,老父亲只有摇头的力气。中午时分,单位老同事专门从县城来看望老父亲,但老父亲大口喘气,双目紧闭,老同事怅然而归。中午一时半,因我必须去参加会议,妹妹不忍心老父亲拉风箱似的喘息,便同我一起去县医院买氧气袋。县上的会议直到下午六时半才结束。会议间隙,心急如焚的我一遍遍打电话询问弟弟,弟弟哽咽着说从下午四点多病情加重,一口口喘气,眼睛鼓得铜铃大似有话要说,他抱着老父亲胸口一遍遍揉摸,声声呼唤,督促我开完会早些回家,老人家已命在旦夕。薄暮时分,我陪着从外地请来的阴阳先生回到了青山绿水的老家。跪在鼻孔插着氧气管、有出来的气没进去的气的病榻前,相顾语噎,唯有泪千行。倒是表妹有前后伺奉四位老人仙逝的经历,用小汤匙给老父亲喂水,呼唤,老父亲竟然顺从地喝了两三口开水。看到老父亲能喝一两口开水,我赶紧同在广元住院治疗的主治医生联系,叙说父亲的症状,看是否还有法可救。医生无奈地告知:老太爷的淋巴瘤疾病已是晚期,看来化疗没起一点作用,造血功能一点也没恢复,又该输血了。我紧张地追问,输血又得去县医院,相隔几十公里,况输血还得到市里联系卖血,又担心路途颠簸,会不会出危险?再说输血能起到多大作用?医生迟疑地说:输血只是辅助治疗,自身造血功能一点都没恢复。说白了,输血只是延续生命,但同时也延续痛苦。我木然了,随后急忙同老母亲和弟妹反复商量,决定不能再折腾他老人家了。可放弃治疗,眼睁睁看着亲人蜷缩一团的痛苦不堪样,心里是何其忍啊!

不管多么坚强的人都无法承受由于自己的失误而造成的亲人的痛苦。我的心被内疚纠结着,吞噬着,如果早点带他去医院检查治疗,如果那次大病之后做次复查,还会有今天的结果吗?

都是我,都怪我,我长跪病榻前,心被煎熬着,纵使我流干所有的眼泪,也换不回老父亲晚景的安泰,痛苦的波浪在我内心翻涌着,一波一波冲击着我。

妹妹细语告诉我阴阳先生已吃过晚饭,到老父亲的病榻前探望奄奄一息的老父亲,我抬起泪水滂沱的脸默然应承,

一番占卦问卜,阴阳先生凝重告知:当心凌晨三四点钟,老人家大限已到,可能要下一阵雨,要刮一阵风,老人家将会随风而去,随雨驾鹤西行。院子的灯光下,乡邻围坐院内吸烟、喝茶、玩牌,陪伴着老人家在人世的最后时光。这算是送行吗?我看着眼前的情景,竟然觉得一切都那么恍惚。凌晨两时,本来晴朗的苍穹,转眼风骤雨急,大雨飘泼而至。亲人们坐拥着支撑不住的老父亲,表妹细心地喂水,用棉签沾拈口中的玄痰,叮嘱妹妹快点熬米汤。老父亲又喝了几口水,睁开昏睡几日的眼睛茫然四顾,似有话要说,双眼逐渐黯淡。表妹忙给白发老娘耳语了几句,老娘依偎着老父亲哽咽道:他爸,你要走了就走,你放心走吧。这罪你也难得受,我的事你放心,儿子、女子会照看我的。你放心地走,到那里去,把灾难带走,到阴曹地府把洪福给儿孙们赐着来……妹妹端来熬好凉温的面汤,老父亲悄然领受了,也就三两口艰难地咽一下,算是吃了上路食,眼里滚出浑浊的泪珠,眼看着闭上了眼睛,停止了呼吸,闭目气绝。老父亲走了,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2011年农历七月十五凌晨二点半上,他71岁的生命历程画上了句号。我和弟妹们扶尸恸哭,肝肠寸断……